【旧君臣|建文x徐滨】顶相当看 (10-13)「-大明风华前传-」

·刚好是完整的一案,所以放到一起更

·有为剧情需要融合事件

(十)


徐辉祖回到南京那日,是仿佛如离开时一样雨止桃开的季节,前几日朱元璋准了徐镔他爹在京的时间可回家住,朱允炆今日过来想两人一处说些话,结果进门就看见桌子上的早饭正原样摆着,看来是一口没动,再一摸碗已是放得凉了。四处看了一下就看见徐镔还在里间收拾着要带的东西,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爹要过了晌午到,等递完文书怎么也得酉时才能回府,哪有这么着急的。”

徐镔正收着自己的那几卷笔记,倒是连个惊讶的反应都没给,“殿下是不知道我爹,报晌午到你就得晨间备着,要说是酉时到,那我可得午时就回家跪好了。”他歪头看着朱允炆笑道:“我从小复功课都是提前几天就备好,若是先生教时未背熟,那可是要罚的。”

朱允炆听他这么说,想到自己小时候三日一复课都要头疼,徐家这教习也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那也没有这样急着就走的,你好好地吃些东西。我…………一会儿送你出去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

“殿下饶了我吧,”徐镔冲着朱允炆摆手,“这要是让人记上一笔,传出些闲话我可受不起,再说了我自己回家领罚,殿下去了是想围观不成么。”



然而徐辉祖虽没出徐镔意料提前了回来,但是又出乎意料被一些客套拜访拖住了脚步,许是因为徐镔长时间在宫里的缘故,那日吃席又是穿着蟒衣赴宴,口风传了出来,上上下下都说徐家到底是王公贵戚,旁人是比不得,寒暄之下就拖住了脚步。

刚转过湖石,就看见一年未见的自家孩子直着身子跪在院当中,一根润如碧玉的犀板稳稳地托着等他。旁边的老仆一脸为难模样,正劝着“二少爷快先起来吧,老爷看这样是要心疼的”,约么是已经跪了有一会儿了。


“错哪儿了,说说。”徐辉祖倒是不急。

“委质而为臣,当损躯以报国,既报志在于国,不在于一身,西北之事是儿子僭越了。”

徐辉祖听他这么说着,从徐镔掌中接过了戒尺,“你爹还好好站在你面前,放你嘴里直接‘损躯报国’了倒也还不至于。”却只是揉了揉他脑袋,一年不见的孩子变化比自己想得还大,到底还是心疼的:“茶仓一事办的不错,杨文临开拔前托皇太孙给我来了封信,也多亏你想得到。”

徐镔听自己爹这么说倒是在心里面气了一下朱允炆,自己好心好意给他搭了梯子,哪儿有人自己上去倒把梯子搬出来给人看的道理,正想着,就听徐辉祖道:“起来吧,帮你哥搬东西去,收拾好了咱们吃个团圆饭。”说着就往里走。

“爹....”

“嗯?”

“我脚麻了....您回来得也太晚了,让儿子好等...”

其实徐镔倒是也没说谎,他少说多跪了半个时辰,只是家里的老仆一直在旁边唠叨,反倒没觉得无趣。

“你这性子.....偏是爱装出一派无事样子。”徐镔本觉得自己爹是猜透了自己此时归家松了心情,不过是个借题发挥的意思,却看徐辉祖见他如此,有些严肃地开了口:

“有件事你既然已在局里,应该让你知道,前几日你姑父…燕王…在我回京之前也来了信,说他要立燕王世子,他过几个月便来京加印,顺便看看皇上,这本不是件大事…”

徐镔心下一惊:“燕王怎么知道爹要回京了。

“正是,先不说燕王怎么知道的我要回京,其次我若猜的不错,皇上已是知道了。此番若是论不出个道理,皇上根本不会放我我去凤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需要拿捏好。有一件事爹不多说,你自己明白…”

徐辉祖把自家儿子抱着扶起来才缓缓说道:

“皇太孙是个好孩子,只是哪怕他不在意,你也要替他掂量清楚其间的尺度,你这性子,虽不用顶着魏国公的名头,但要记得哪怕富贵闲人也并不那么好当。”

圣意之下难论对错,更何况这个圣意………徐镔心中默默嗤笑道,那可真是应一句天恩难测了。


月余后,燕王朱棣入京,奏立长子朱高炽为燕世子。

朱棣到的那日,朱元璋拉着朱允炆商量着下月开一场经筵,

“我看这日讲是治不住他们了,瞧瞧这一堂子松懈成个什么样子。”

朱允炆知道他是今儿早朝时候竟是有人因着起迟了挨了一顿板子,半死不活得还晾在殿外面,正搜肠刮肚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让朱元璋气消些,就听得内侍奏报说燕王到了,待得进来,朱元璋倒是先放了满肚子的火气,只拉着朱棣一通笑:“终于定了立老大了?我就说那孩子品行好的很,办事让人放心,你小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犹犹豫豫。”

朱棣倒是不瞒着:“哎,爹又不是不知道,老大那身体不好,胖得跟个球一样,老二莽是莽了些,那打仗好啊,我之前这不想着给爹效力,那可不还得是靠武功的么。”

朱元璋啐了他一口:“你小子就喜欢打仗,小时候就骑竹竿也不读书,你看看你侄子都多大了,还打打杀杀的。”

朱棣这时候才像刚发觉朱允炆也在屋里,笑着看了一通:“真是看见小辈儿才觉得自己老了啊…”,自先皇后去世燕王回京奔丧后,也是有多年未见了。

“那你就说我老得进土里了呗!”朱元璋吼了一句。

朱棣立马跪了磕头道“那哪儿能啊,儿子可是听说爹今年刚点的状元探花,可都是有名的才子。爹可是眼光越来越毒了。”

两个人又乐了一通,临走嘱咐朱允炆把经筵的是办漂亮了,才嚷着边说喝酒边出去了,倒是父慈子孝,半点都看不出来一年前还心生嫌隙的样子。

却说徐镔初时还时常跟着徐辉祖进宫来,两人能一处略坐坐,待徐辉祖被派着些有的没的事,竟是来得越发少了,只例行的来给方孝孺奉茶问安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等朱棣进了京,徐辉祖干脆跑去备着监国子监的考,连朱棣的面也不见,倒是因着这番把徐镔送了回宫里住着,却因为忙着准备经筵,一时间所有人脚不沾地。东宫这边点了方孝孺和徐镔为春坊的进讲和展书,待讲的内容除了报内阁的一份还需手抄两份,如此竟是直到排演那日才远远地看着他穿了一套丁子染的圆领素袍立在小案边上,顺弯了些身型压着书,便想着果然这讲经之人也是需当看些的才好。


五日后便是天方微白便要忙碌起的繁文缛节,朱元璋又特意嘱咐了“立个规矩”,便比往日更加详尽,待到讲经时,除去讲学翻书之声,倒是焚香落灰的动静更大些。


于是那平地一起的惊雷,便会炸得更响。


悉悉簌簌议论刚起的时候,侍讲还自顾自慢悠悠说了一句“可不敬哉?”,待朱元璋拍案一声“大胆”喊出来的时候直惊得从席上摔了下去。而台下一人竟是撕开了外袍露出内里一件破烂的单衣,也不管身后是不是有人冲上来用刀架了脖子,只举着摁满红指印一张状纸高喊

“主考官私其乡,中原西北士子本科无一登第,请皇上明鉴。”

众人哗然的同时,另一边已是仗朝之年的主考官刘三吾,颤巍巍地喊着“老臣冤枉啊…………”却是连跪也跪不稳。


(十一)


这边朱允炆原本已经在跑神,正想着一会儿赐饭,备下的吃食里面有徐镔爱吃的芙蓉栗子糕,谁曾想这净极的场子竟是顷刻之间变了一番天地。那边群臣下跪的下跪,告饶的告饶,朱允炆先是忙着将几个侍卫拦了,又悄悄叫了人去查证。待场子复又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回来禀报,说已经查实过了,今年春榜的五十一名确尽皆为南方士子。

“查!彻查!”朱元璋已是将讲经的案台都掀翻了,朱允炆此时跪在了一旁,看着眼前原本抄来放得齐齐整整的“四书”在他面前撒落了一地,想到这场经筵是依着朱元璋的意思开来“定规矩”,现在看来,这规矩只怕是要立在骨头堆子上了。

“你们几个,去!把会试的的卷子一·个·字·一·个·字·给我查!查不出来自己提着脑袋瓜子来见我。”

朱元璋点了几个人后俯下身子看着朱允炆,“小子,你就是这么帮着爷爷立规矩呢啊?这事儿你要是查不明白,咱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罢又直起身子踹了他一脚。

“燕王何在啊?”听到朱元璋叫他,朱棣忙一叠声地跑着来跪。“你常年在北边,知道的多些,这事儿你也跑不了。”便是也叫朱棣作为本案的监察了。

待点到魏国公的的时候,徐辉祖只跪了说国子监那还未开考,若是此时再出什么问题岂非又是一番风雨,朱元璋听他说的也是在理,于是嘱咐他同礼部几名翰林从严监考。朱允炆偷偷想瞅徐镔的反应,结果只看见他头也不抬,跟在徐辉祖的身边拜过之后,甩下一个背影连看都没看朱允炆一眼就溜了。


却说朱棣直说因着是各地推举的缘故,要是由他来核查试卷恐遭人诟病,再者于文章上也还是朱允炆更通门道,便先领了朱元璋的旨,将牵涉的官员士子先一并下了诏狱,可怜新科状元忽而大喜转大悲,竟是在狱中生出些疯疯癫癫的意思。

而朱允炆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慈庆宫坐了,想着刘三吾年事已高,方才好歹算是求了让圈禁在自己家中,不然这一番下狱说不定未等查明已是一命呜呼。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和方孝孺把老先生搀扶起来送出去,刘三吾还拉着他哭道:“三吾一生未设城府,敢自号一声‘坦坦翁’,未想到要进土了却被降下这样的祸事,皇太孙千万要为老身做主啊”,才蹒跚着被几名锦衣卫压着走了。

朱允炆心下疑惑道,北方一人未取虽为历科所不见,但因此说刘三吾“私己乡”,只怕也是妄言。刘老先生一代名儒,本朝的科举制度便是他立的,后来序「大诰」、修「寰宇通志」未有不好,说他徇私舞弊,朱允炆是不信的。他等得焦心,便先去催了复审试卷的官员快着些,第二日又去诏狱问询了一圈,等再回来的时候才看见试卷开始一沓一沓地陆续送进来。

细看几篇也未看出有何纰漏之处,当日朱元璋盛怒之下他只觉得疑惑,现在凉了一天头脑细想,才回过神来。科举虽次次都强调南北兼取之策,实则南方各省推举的士子较之北方,大多文字功夫都强出许多,刘三吾一生以坦荡为名,说不定正是因此引的祸事。此时天色已晚,他自己起来点了灯,环顾着满屋的案卷,想起来上次这番光景的时候还是因着傅友德的事,只是一想起这个,眼前就浮起徐镔当日拂袖转身而去的样子来,两日过去了竟是真连半个口信都没有,虽明白八成是因为燕王的缘故,只是不由得心中憋闷,又取了另一篇看时,心思就乱成了一团。

许久之后起了一阵敲门声,朱允炆想着是宫人来送饭食,他现在烦的很,随口答到:“回去吧,不饿。”就又低头看手中的卷上写「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不可谓不好,「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不可谓不妙,心道这又是一篇好文章了。


此刻门外的人似是等了许久不见他来应门,就又敲了一阵,朱允炆刚准备开口,便听门外人说道:“禀皇太孙,臣怕殿下熬坏了身子,特来进一碗滋补气血的汤药,殿下还是趁热喝了的好。”正是戴元礼的声音。

朱允炆明白戴元礼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叹了口气就去开门,然而一开门却见戴元礼手中哪儿有什么汤药,只从身后转出一个人来,兜帽一掀一双眼睛蕴着一汪泉,笑盈盈地看着他。朱允炆楞得未来得及反应,那人把朱允炆推开就进了屋,只往圈椅上一坐,捧了一篇自顾自看了起来。

“皇太孙已将汤药服下,微臣便放心了,告退。”戴元礼竟是憋着一脸笑,转身走了。

朱允炆还呆在门口,就听徐镔在身后念叨:“你快把门关上,我是偷摸进来,这要是让别人瞧见,可是要出事的。”这才醒过来急忙将门掩了。

转回头看的时候,徐镔正感叹着手中文章的妙处,朱允炆看见他这幅样子,只感觉突然心头的担子卸了一半,惊喜之下又想起眼前这人居然平白诓骗了自己两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徐镔听朱允炆半天没个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当朝皇太孙正一脸欲哭半笑的别扭表情看着自己,“噗嗤”一下乐出了声:“我先说好,我也不知道这内里乾坤,我爹送我过来只说能帮多少帮多少,外人看,魏国公监考国子监,与此毫无瓜葛。殿下可得把我藏好了,不然别说是我爹,只怕殿下也兜不住。”

“那天你和你爹溜得倒快。”朱允炆这时候倒是有心情细想父子俩转身就走的样子了。

徐镔倒是哼出了一句:“不走的快等着你四叔开口么?他正愁抓不到我爹人影,万一给了他开口的机会那还了得?怕不是要把我家连骨头都吞了。”

朱允炆倒是惊道:“你的意思是,你爹觉得此事和我四叔有关。”

徐镔摆了摆手:“别,什么都未查明之前就扣个帽子上去,可也是要出事的。我爹这回这么急着躲开燕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现在不方便讲,殿下也没这个功夫听。只有一样,若是燕王因着事端扯到我家人头上,只怕大家都要吃苦头,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妙。”



(十二)


有徐镔在,看起这些东西自然是比朱允炆一个人要快上许多,偶尔看到妙处还能聊上两句,把徐镔藏好倒也不是个问题,他现在这满屋的案卷兹事体大,哪怕宫人想进也是进不得。

然而两人一连几日看下来,起初有些放松的心情却是紧了,要说这各地的试卷中,北卷虽也偶有好的,但要说取南卷也并没有什么不可,总的看下来,若要分南北,竟真是五十一名全取南卷也有道理。

合上最后一卷的徐镔似乎颇为无奈:“想来也是如此,这八股做起来本就束手束脚,再大的文才到了这里都要被程朱理学限一道,加上当今圣上定「孟子节文」时又删了好些,哪怕是这中头榜的状元爷,好也好的有限,刘老先生怕是祸就惹在了这个上面。”[注1]

朱允炆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南北兼取说是取的文才,实则也取的是南北制衡,往常若是因着文章“重南轻北”倒是罢了,此回却是如此偏颇到北方一人未取,又闹到朱元璋眼前,一则触了当今圣上的疑心,二则,细说起来竟算得上抗旨了。

“只是如此看来,竟是无法帮刘老躲过这场祸事了。”

真要是下面有人徇私舞弊,还有个因可解,若是无因...自然是无解了。

朱允炆见徐镔的眼神正和着烛光颤颤地担忧,默默说道:“唉...我也不怕你笑我,这事一方面,刘老先生确实是冤枉的,他高龄被请入仕,若是最后落这么个‘私其乡’的名头含冤而终,岂非天理难容。另一方面....我实也有些私心的,当年爹没了,刘老先生一句‘子殁孙承,适统礼也’,爷爷...才定了决心立我,不然,”他自嘲一般摇了摇头,“你坐在这里对着的,可就是我四叔也说不定了。”

徐镔听他这么说,只想驳一句“谁要陪他”,却突然想到自己姑母还是人家王妃。虽说是当今圣上硬拉的亲事,但是到底是夫妻和睦的样子。

而当今圣上,只怕也没想到将徐家的女儿都嫁了自己儿子之后,还是要因此疑了徐家子子孙孙吧,他突然觉得额头突突地跳,

“要是按照你这么说,若是真是你四叔捣鬼,倒是也不无可能。”

朱允炆把他面前的案卷都收成一沓:“明日再想吧,这都大约过了三更了,你多少睡一会儿,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再闹出晕过去的事。”说着把徐镔推去床上,自己吹了灯,才歪在了外间软榻上歇了。


然而等天方微亮,朱允炆被窗外的一丝丝白映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候,却看到徐镔就着一盏小烛连个蒲团也没垫,只坐在地上看着几篇文章。朱允炆上去拉他,“你快起来,地上凉的很”,然而却被徐镔一拽,自己跟着坐了下来,

“殿下...你觉得这篇文章...如何?”

朱允炆看过去的时候便看到「陈几筵于豳馆,而荷蓑荷笠,莫不求刍牧以耒思」往后面还有诸如「条桑者应仓庚儿出,浴川甫毕」之类,不禁失笑道:“这人诗经读的倒熟,要说文笔好也是好的,只是这一番罗列下来到底是有些卖弄的嫌疑。若换一位主考,说不定能取上二甲,只是刘老先生还是更偏爱直抒胸臆,如此工于词藻,自然不取。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是这试卷竟是有这好几处污迹,奇怪.....”徐镔边说边凑拿近了看。

“说不定是因为过于注重文辞修饰,最后写的急了些,污了试卷的也有。”

徐镔却摇了摇头:“不对,这么一篇精巧至极的文章,是为了想结去孟子一句‘五亩之宅树墙下’,若单看倒是也可,只是如此精于排布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被污渍的卷面。再看这墨点竟是有起笔转折,似是故意点上去的。”徐镔指着一处墨点小小的出锋给他看。

朱允炆看过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一处细小的痕迹。

“我....看不透,此文若不是他做的,那污迹便可解,说不定是透题抄袭;如果此文是他做的,那墨点却令人生疑,他莫非是知道些什么。”徐镔又拿过卷子来复看了一遍;“殿下,你悄悄地拿去给正学先生看一眼,他若觉得无妨便罢了,他若是也生疑,那说不定就是我们此次的生机。”


等方孝孺去看的时候,最开始也只是皱着眉头思索,待去看作文者姓名是,却大惊起来:“这....这不是景清么,他怎么做出这般文章来。

要说景清正是这回北地的士子之一,实是当年方孝孺在汉中府讲学时期的旧相识,因着禀性相和,自然关系好些。景清曾两中乡试的解元,皆因着家里耽搁未曾入京,方孝孺直说他文章清腴,更有丹心碧血之气,若不是看到姓名,怎么敢认这样一篇文章是景清的手笔。

“我总不能信是几年未得见他便转了性子,怪不得前两日他约我说只喝酒就回家去,我还以为他又是没参加会试的缘故。”方孝孺急着说,“殿下莫说,我去将他追回来问个清楚。”


听得朱允炆说完,徐镔便心下了然:“他约么是知道这回会出乱子,那天我跟着爹回家的路上就碰上些拦轿的,只怕是早有预谋。北方几省莫不是乡试推举的时候便罢了一些好的不录,这样会试自然只是些平庸之辈了,”徐镔一边冷笑一边说道,“就是有一两个疏漏的倒是也无妨,有一两个和没有本没什么分别,只是真没想到,老先生如此随了他们的意,竟是一个未取。”

说罢转回眼来,再看着那篇文中写「春酒羔羊」,正是八月剥枣、十月获稻酿的春酒配了鲜嫩的羔羊肉,一派闲适惬意,到底是心下不忍,然而想着此时莫说刘三吾,多少人还在诏狱里关着不见天日,终于是闭了眼睛狠下心:“徐镔此回怕是要害一人才能破局,只是我想先问他愿...还是不愿.....”


“殿下,我们没什么好许他的,殿下只去问一句话,问问他...若是为着还下在诏狱中的文人士子,为了那些无辜牵连的官员,为了刘老先生.....为了浩浩文脉之清正,愿不愿意陪我们搏这一回。”


[注1]:朱元璋因孟子“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视其为大不敬,遂下令把孟子撤出孔庙,让当时儒臣刘三吾等人重修《孟子》,把书中“对君不逊”, 不合“名教”的话全部删掉。总计删去八十五条,命令“自今八十五条之内,课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删后的《孟子》剩余一百七十多条,重新定名为《孟子节文》,颁行全国。


(十三)


然而景清就这么答应了,他答应得痛快,朱允炆只记得一身素袍之人,领口都磨得有些毛躁,只笑着跟他说,“皇太孙若是许我日后功名利禄,景清决不答应,本想着若此番无果,回乡便一把火烧了书,此后种地也好,放羊也罢,就当错认了这天下。如今既然有此际遇,皇太孙只需告知景清需要做什么。”

其实景清本人倒是也不必做什么,徐镔只是让朱允炆去荐他为榜眼。

“这样便可么?”朱允炆心头疑道。

“单这一样必然是不行的,我让你推荐他,不过是一则为着向当今圣上看到你确实是详细核查过一番,其次,他是北地之人,也对那些闹事的是个交代。”说罢掏出另一卷来递给了朱允炆,“还有一样,殿下需荐此人为状元。”

朱允炆低头看这篇,发现文章倒是好,待看到名字,正是李景隆那名叫做张信的门生,当日吃席,可不就是这人开口的欲削水师补白灾的窟窿,只是此刻,确实也不是论这些个前番因果的时候了。

于是笑叹道,“原来他未被录是这个原因。”

如此这样歌功颂德的内核,倒是白费了文字的精妙之处了,难怪碰到刘三吾就落了第。“

但是这样的文字爷爷是喜欢的,加之九江先生本人在西军镇守,爷爷自然会卖这个面子。”

徐镔点点头:“剩下的,便看圣上的心意了。刘老先生本身没什么错处,只是到底驳了你爷爷的意,贬斥总是免不了的。”

“我明白,爷爷这两年脾气越发大了。”朱允炆觉得有些鼻酸。

“还有就是景先生,他这试卷的污迹免不了被发作,若是真计较起来,不知道会落个什么错处………殿下………小心应对。”


事成了。


然而朱允炆却是跌跌撞撞地回到慈庆宫的,徐镔已经又被戴元礼偷偷带了出去,此刻当然是他一人对着一室凄白的案卷。


其实他本以为一切顺利的,朱棣进来之前朱元璋正着反着看景清那篇文章,又从其中挑出来一些字句问他,算是考了一番朱允炆的功课。只最后到底是指着景清污掉的卷子说道:“文才倒实属难得,就是这卷子污了,活该他取不中,得发下去历练历练。”说罢又取了张信的来看,“老家伙不喜欢这道那就让他以后不要看了,跟他说西北的沙子好看,让他好好看看。”待低头看着朱允炆还想再说些什么。

“怎么?你对爷爷不满意了?”

朱允炆只低声应着“不敢”,那句“可是”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朱元璋轻声道:

“你四叔来了,你学学他是个什么道理。”

说着拍了一下朱允炆的肩膀,就对着外面喊:“进来吧!”

“爹,”朱棣进来就跪了,“外边那些北地未中榜的士子已经被我都压下了,儿子审了一遍,供出来两个赞善大夫,还有个名字,查出来是个司直郎,那日上状纸之人就是跟着这个太监混进来的。”说着呈上了一册名单。

朱元璋一边翻一边应:“很好,你大侄子方才也给我荐了两个文才好的,我看着不错,取这两个也算是给外面那些闹事儿的一个交代。”

“只是…………”朱棣往前蹭了些。

“只是什么?我都把老家伙发配去戍边了他们还要闹么?反了他们!”朱元璋瞪着眼睛把那卷名单砸到了朱棣脑袋上。

“爹,您是没看见那样子,这穷书生满口酸道理,儿子又说不过他们。”朱棣倒是没躲,直着受了那一奏折。

“哎我说你越大越回去了。”朱元璋听他这么说倒更气了,“说不过就打!打你还不会么?”

“这…人多,打不过来,再说那些个都不禁打,三两下的打死了也不太好”朱棣顿了一会儿,突然道“…儿臣有一策。”

“讲!”

“原榜的状元现在已经疯在了诏狱里,我看不如给外面的人打个样,他们也就不敢再闹了。”

竟是要将原榜的状元就此杀了以儆效尤的意思,朱允炆心头一急,刚直起身来要辩,忽就看见朱元璋正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

他救不了了。

朱允炆只觉得脑中隆隆作响,喉头涌上来一阵腥膻,终于是在朱元璋灼灼的目光下咽下了“求饶一命”四字,开口道:“孙儿请爷爷下月重开一榜,选取北地士子,一则为了平北地士子之不公,二则也是我大明朝选拔人才。是皇恩浩荡,更是大明之幸事。”说罢一个头便嗑了下去。

“都准了,该办什么办什么吧。”朱允炆只觉得自己爷爷的声音远远的飘进了脑海里,待终于缓过力气,只剩下掌心几道被指甲刻处出的血痕,孤伶伶地陪着他。

而后,朱元璋亲自策问,录六十一名北方世子,史称北榜。

原新科状元陈䢿,革除功名,赐车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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