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君臣|建文x徐滨】顶相当看 (7-9)「-大明风华前传-」

·生日neta自演员生日

·徐达与朱元璋都是凤阳人,徐达死后被赐葬于南京紫金山北麓即“钟山之阴”,紧邻明孝陵


(七)


临到节前的时候李景隆回来了。

他回来的匆忙,有一年不见,在西北吹的沙子倒是让一身儒生气派的人生出了些勇武来。朱元璋看他回来本想赐饭,只听说是在东宫早就摆了席给他接风洗尘,便挥手作罢。

晚间的时候倒是没有外人,于是不论君臣,依着师生之礼,李景隆坐主坐,朱允炆和徐镔两个小的只坐在最末了。

朱允炆本以为徐镔是不想来的,过去想跟他说如果不愿就帮他推了,进门倒是看着徐镔连朱元璋赐的蟒衣都穿好了。其实这套衣服本该年节这段日日都要上一下身,一个是应景,另一方面到底是皇上赐的,只是朱允炆不太理这些,他也就赏下来当天套过一次便压了箱底。

朱允炆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便知道那句“这颜色衬他”当是真心话,黄栌染的底子并着金线织的大缎,圈金绒绣着一圈流云上又有八吉祥纹,弱了蟒纹的凶戾,显得俊秀富丽起来。

朱允炆进来的时候就看他正又复换了小冠把头发重新理了一遍,他伸手帮徐镔把一边落下的一缕也绕进去藏了,边问道:

“你要来?”

“我这么知礼识大体的伴读,当朝储君的师傅下了帖子请了,不好好前去拜见,莫非要落个恃宠而骄的道理么。”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他说着突然冲朱允炆一礼,“微臣徐镔尚且年幼,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孙多加提点。”

朱允炆道是有大半年没见过他这幅”孩童面貌”了,先是一愣,一时间脑内的弦扯得头顶发紧,却知道若是徐镔想做些什么,自己是拦不住的,只能拉着他说:“你做什么,要去就好好的吃顿饭,别想着惹出事端来。”

徐镔看着他直笑出了声:”我听起话居然这么让人头疼的吗,那看来还是不听些的好。”看着朱允炆是真的有点着急了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总不会害你就是了。”

朱允炆知道说也无用,虽然知道徐镔说不会害自己是真心的话,且又一向懂得拿捏分寸,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是说不得,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觉得打探多了,徐镔会不开心,然而知道的少了,朱元璋那句“毁了也可”,总会一时想起来呼吸一滞就乱了思绪。


徐镔倒是真的只是去乖乖吃席。


只辅一见面便对着李景隆一拜又拜的说了一顿早已仰慕先生美名,未曾想一念竟是一年,今日一见先生果如皇太孙口中高而徐引,当是岩岩若孤得独立之类的,几个平日相识的知他乖巧伶俐,这一套虽说得热切,但行止有度;朱允炆担心着他存着旁的心思,却又偏知道李景隆实是喜爱听这些的,一时也无从插话,只能在边上陪笑,长吁一口气终于看着徐镔最后推了一回“学生年幼,真还不能吃酒”,落座在他身边乖乖喝茶,似乎是讲得颇为口干的样子。

李景隆问了几句朱允炆的功课,便被人追着问起前番自请领兵剿匪。一桌人都是未上过战场的儒生,听他一番叙述一时间点不禁连连叫好,甚至有一二人做了两首诗才想起来李景隆今日才回京,一时间忙乱地布菜地布菜,斟酒地斟酒。只朱允炆是知道其中乾坤的,边听边只感叹自己这位师傅口才确实厉害,外间的功夫竟做得这样好,竟是半句纰漏都没有。徐镔倒是确实一句岔子都没打,只乖巧地听着,反而是李景隆主动跟他以茶代酒地喝了一回。

待得中间吃了会儿,终于有人想起来问一句

“九江兄怎的突然回京了?”

“哎...难啊....”李景隆仰头猛干了那盅酒,才接着说,“今年这白毛风吹得诡异。更别说冬日将士御寒的衣物并粮食也只是堪堪维持,眼见着这战马挨不到开春怕是要没了一半....唉....本想着有之前剿匪得马匹,能省一批军饷...未曾想竟是...老身啊,这是回京自请罪的啊。”说罢竟是哽咽着用袖口拭了泪。

众人跟着叹了一回,便都劝他宽慰些,这天灾总是避不过。

李景隆复又叹到:“老身不能为国分忧,如何报陛下知遇之恩,又如何有颜面和诸位同桌而食呢?如今为了陛下龙体着想,待顺顺心心过了这个年,我自去领罚,陛下哪怕要了我这条命,老身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这时一人突然提起:“只我有一句,这话说了不出门,今年听闻浙江水师改了编制,已经省出了一笔银子,如今倭寇已平,不如削减一部分,说到底,还是西军更是根本。”

一番话音刚落,朱允炆只觉自己心如擂鼓,惊出了一掌心的冷汗,他自然是知道徐辉祖这一笔银子是如何省出来的,若是再省未必不可,只是又是一番为难...但这“削减”二字,怕不只是单纯要钱那般意思…余光去瞟徐镔的时候他倒是未看出异样,只在踏实着细细品自己那碗莼菜鱼羹。反而朱允炆有些急,想去探一下徐镔的膝头,到底离着远了些不甚方便。徐镔看到了朱允炆欲开口反驳而不得法的样子,自己吃了两口便放了碗,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悄悄拉了朱允炆的手,安抚地按了按。

一时间,这满席竟是忽然面面相觑对而无言。

方孝孺像是不知道这一圈人都闹什么一样,不一会儿一团子糯米狮子头就进了肚,吃完见这屋里依旧在嗯嗯啊啊地支吾,于是眼睛也不抬,甩出来一句: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要么上折子,要么自己想办法,你平白无故打人家水师的主意做什么,吃饭堵不上嘴么?”

他这话虽刺耳,然而一屋到底都是互相熟悉,李景隆赶忙接过话头:“正学先生说的在理,这事还需报了再议,兵部户部再到内阁,这要是在坐各位都能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罪过喽,休提休提。”说着下桌给几人都斟了酒,“今天高兴,这一别诸都许久未见,皇太孙气象初成,日后定能坐拥盛世,今日更是新认得了小先生,老身先干了这杯,大家喝酒,喝酒啊。”如此这般,才又复热闹了起来。

而后便是行了一轮令才散,出门的时候竟是微微飘了雪。朱允炆虽没喝多,凉气一激之下倒是有些上头了。他知道徐镔定有话要跟他说,便和他立在门口送得众人散了两才靠在一处慢慢往回走,雪时下时停的样子,各自裹着斗篷也不必着人打伞,徐镔自己将半张脸都扎在了裘皮厚实的绒毛之中。


“我...不喜欢你这位师傅。”徐镔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想到开口的方法。

朱允炆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别笑,殿下...”徐镔想了想,才又开口道,“允炆哥哥,”他换了称呼,语气也跟着放软了些,“今天我说有些话,你就当吃多了酒,若不想信,明早起来一睁眼就当忘了。我先想问你,在你心里...这位九江先生,他....算是好人吗?”

“是。”朱允炆小声应了一句,

此时只一些掌灯处是有亮光的,路才被铺了些连不成片的白,不小心踏上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脚滑。两个人此时靠得就更近些,徐镔也压低了声音,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好人呢?”



(八)


这话问得朱允炆张了几次口,却半天没答出来,他甚至仔细想了很久第一次见到李景隆是什么光景,便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记得,只是在清晰的记忆里面,那些三日就要背熟的文章,就已经是这位先生留给他的了。他细细地说,将脑中有着李景隆面目的事情一件一件地翻找出来,挨过打,罚过抄书,先生虽然平日里严苛,但是爷爷骂了便是爹护着,待到爹教训,却是先生护着,而后说到最后爹病重,就是先生会在晚间来陪着自己,守在父亲塌前。

“他待你…很好,”朱允炆听到徐镔小声说道,“可是他对我来说,抢走了属于我爹的功绩,拿着该是我爹的将印…甚至我如今和爹娘见不到面,也有他的关系…于是对我来说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了。”

他转过身,立定在朱允炆面前,“而前番之事,于公,他无损于世。前人说,无损于世即为善,有害于世即为恶,徐镔不是不识大体之人,自然不会纠缠于此。然而下面说的话,可是要不当听了”


徐镔停了半响,方才开口:

“为着白灾一事,这位九江先生只怕不是逃回来的,他怕得要死,却又舍不得那点名声,明着是请罪却暗地里打了水师的主意,他看我穿成这般,那些人又哪个不知道我是魏国公之子,今日若不是正学先生开口,怕是下一句就要问我的意思。为私利欲削水师,恐有害于世,却想邀善人之誉,竟似是好利而显为名高之辈。”


其实徐镔口中还剩两句此人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有事恐成祸患,但是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到底是看着朱允炆团紧了的眉间没忍心说出口。要说朱允炆现下也是明白,今日一番,确是自己老师失了道理,只是这一时间要他接受教养自己的先生做出这番举动却也是颇难。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对徐镔说道:

“九江先生约么是被白灾吓到了,怕我爷爷怪罪,才失了清醒...爷爷若是恼起来,这世间不怕他的...也是没几个。”

“先太子算其中之一么?”

朱允炆此时听他提起父亲,突然想到什么,便笑了:“我爹也是怕的,怕到日日要带着奶奶的小像找爷爷议事。有次两个人争起来,是那张小像落出来,才保住爹没被爷爷打出大事,却还是趴在床上喊了三日的疼才好。然而等爹下了床,第一句话却跟爷爷说的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先太子是文中之武人,才称得上真文人。”徐镔轻轻叹道。


此时雪似乎是大了些,在他发顶上竟是落了些未化去,两只耳朵冻得颇红。朱允炆伸手将那些雪拂掉,又替徐镔将披风的领口扎得更严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别太怪着九江先生,等有机会我再细问他。这天怪冷的,咱们回去吧。”

徐镔知道这事儿想要转过弯来是还需些时间,于是也放了话头,两个人一路说了些别的,终于是将刚才一顿饭的憋闷散去了些。

朱允炆送他到房门口,忽然问道:“徐镔,有件事我一直好奇,问了你可别笑我。”

“嗯?你说。”徐镔正在台阶上掸着外袍上沾的雪,听他问便随口应着。


“你这么聪明,有过不记事的时候吗。”


他说完自己倒是笑了,想自己大约真是有酒了,问的什么傻话,然而徐镔却忽然立住了。

“有些事情,殿下早晚要知道,不如今日说了,也好日后一并讨饶。”他声音很轻,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开口问道:“允炆哥哥,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喜欢过生辰....“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手穿过已经密起来的雪片,探进斗篷之中握住了朱允炆的腕子,仿佛这漫天的雪风裹着脉搏,就这么钻了进来。


“我不太记得爷爷的相貌了,”他缓缓开口“只是我知道是跟祠堂的画像上不太像。一日宫里面来人,赏了爷爷一只烧鹅,我想碰一下,却被爷爷赶出了屋…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而后那段时间,只有哥哥还陪着我,这之间还做过什么就不记得了。”

徐镔声音很轻,很淡,像游戏中正四平八稳地压着一些随波挣扎欲浮的东西,荡一荡,又被他轻轻摁下。

“然后那年我生辰,家里面没办宴席、没有礼、爹娘一整天甚至都没对我笑过。

他们让我给爷爷磕头,却是对着祠堂里那张我不认识的画,还让我烧了一件白衣服。


那天是寒衣节,我生辰。

爹娘在那天告诉我,我爷爷死了。


他们要我跪着,说谢主隆恩,皇上赏了宝地给徐家建祠堂,是天大的荣宠。”


“爷爷当时,是想要告老还乡的。”

他终是放弃了,任由那些真相狠狠顶破了冰层,朱允炆只觉得自己顺着那个窟窿,迅速地坠了下去。

“当年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打天下,他是皇上,他做他的大将军。现在他老了,得了一种吃了烧鹅会死的怪病,想要回家。”

“然后他的皇上,给他建了一坐祠堂,离他的家乡,一步之遥。”


朱允炆将徐镔整个人裹紧了拥在自己斗篷里,已是浑身冰凉,然而朱允炆抱着他,竟然觉得这已是天地间的暖了,徐镔把头埋在他胸前,似是平复了一下才闷声问道:“允炆哥哥,你说你的爷爷,他是个好人吗?”

朱允炆只把他裹得更紧些,就听到徐镔复又问道:

“殿下,那你觉得当今圣上,他是个好皇帝吗。”

“他………………”朱允炆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被心头的一团乱麻缠住了喉咙,张口竟是哑的。


然而却是徐镔先开了口:“我觉得他不差。几年后爹告诉我真相的那一日,我竟然不想哭,我竟然想了半天只觉得他是个不差的皇帝,他疑他的将军说了谎,也可如此。他不怎么好,却也实在是不怎么差,我约么是疯了吧。”

朱允炆想起初见哪日两人论楞严经,徐镔问他“照的何镜,失的何头”,自己便被逼的几欲癫狂。然而现在怀里这个太过聪慧的人,竟是疑着自己颈上是个妖物,却连疯的资格都没有。

朱允炆觉得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紧了些。


“殿下,待过完年之后,我定要想办法破了你老师这局,你莫要拦我。”

“殿下,你做一个比你爷爷好一点的皇帝,好不好。”


这声“好不好”,竟然已是最大的任性了。

但他单问了做皇帝,自己竟是思索良久。

不敢答。



(九)


然而世事难料,竟是到底没能好好过完这个年。


那日朱元璋下令赐百官宴,还特让尚膳局备了许多饺子。宫里那些个年纪大些的女官平日里就时常多添些糕点小食给徐镔,此时更是给他独备了一份四色花样的。徐镔之前拜了戴元礼为师,正是痴迷的时候便经常央着宫人让他练些手,竟是未曾出过什么纰漏。戴元礼一高兴,答应了他若是能明年此时将素问和灵枢经对着那张经穴补泻图融会贯通,就打一套银针给他,于是越发上心起来,气得方孝孺跑来敲门说戴元礼跟他抢徒弟,徐镔一试之下倒是居然治好了几个宫人的陈疾,几日之后竟是连“小徐大夫”都开始有人叫了。别人到还好,只朱允炆次次见面都要被拉着当比对,当朝皇太孙竟是难得见到自己伴读的时候真实生出了些头疼。

朱允炆那日冲进门的时候徐镔正性质颇高地品面前那碟饺子,这个时间怎么算朱允炆人都应该在百官宴上,哪怕宴罢了也该跟着皇上和一些个内臣游园,如此匆忙,看样子竟是一路自己跑回来的。

连水都未喝,张口说道:

“你爹派来送禀帖的人,就是那位叫杨文的佥事,被牵连进下诏狱了!”


原本的事端与杨文是半点关联都没有的,甚至原本的百官宴,他也不应当在。只是因为当今圣上一句“既然魏国公不在,你是他副官,定是好的,就替他来占一席。“——本是天大的荣耀,谁知道再醒过闷儿来,人已经坐在了昭狱里。


这事情的起头,还得从朱元璋说起。

朱元璋今日一时兴起,想自己在谨身殿歇着也是无趣,竟自己转出来跟着百官一道,从五龙桥一并往里走。见了人也叫不用三跪九叩的。他自己瞧瞧看看得正乐,就瞅见一名守卫居然是没按着规矩佩着箭囊。本想着忍下这桩待日后再议,结果席上就见到颖国公傅友德未开席多久居然喝得人已经开始打盹了。四顾环视之下这一堂的武将竟都是些头发花白了的老头子,想到之前看见那箭囊未佩好的守卫不是别人,正式颖国公之子傅让。一时间火冒三丈,直接叫人在奉天殿前摆了靶子,令武臣子弟年满二十五的全都来比试射箭,若是不好便罚奉半年。

要说傅让本人论骑射都还算个中游,只是刚才被当今圣上撞见佩饰不整,原本就心下惴惴,此时忽然比试自然是要落第的。朱元璋一代马背上打下天下的皇帝,看见如今勋贵后人都如此不济,便把颖国公揪起来骂了一通,直骂到最后,说是这样吃干饭的,留着浪费粮食,还不如砍了了事!


傅友德是个火爆脾气的武人,当年凭着一胆子冲云霄的烈性子,百余日就平了云贵二省。此时一听朱元璋这般说法哪里忍得了,竟拔刀将自己儿子的头当众砍了。朱元璋本没有真要了傅让命的意思,此时看着石砖上一股一股往外冒的血眼睛都红了,指着傅友德鼻子喊:”你个老匹夫你怎么忍心!!!!“,却没想到傅友德自己从内侍手中抢了酒几口灌下,随后就把酒壶砸到地上摔了个清脆。

他抬手在殿里指了指,“你不是就是想要我们父子的命么?!!实话告诉你吧,这样的日子爷爷我他娘的过够了!等我死了,你问问当年一起打过南边的兄弟,我傅友德有没有对不起你,蓝大将军有没有对不起过你,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爷爷我不伺候了!“说罢竟是手一抬自刎去了。

却说朱元璋看见傅让死了正在心头伤感,听他翻出蓝玉来,气得直抖,当即就下旨捉杀傅友德全家,当日百官宴上曾跟着打过云南的,也一并都被下了诏狱待审。而杨文曾跟着傅友德打过云南不说,还跟随蓝玉捉拿过月鲁帖木儿,自然被牵连了进去。


当日朱允炆看见傅友德砍了亲子脑袋的时候还未反应过来,待傅友德翻出蓝玉的事情自刎之后,未待朱元璋开口便已经扑上去,只跪在朱元璋面前求放过傅友德全家几十条人命,颖国公虽酒后失言,但父子已命丧于殿前,若再牵连下去,只怕有损皇爷爷尧舜之名的美誉。朱元璋先时只气得并未搭理朱允炆,只是后来听到磕头都磕出了声响,百官见皇太孙如此,也都跟在后面一叠声地求饶,终于是改了杀头为发配,算是暂且保下了性命。

然而几个被下了诏狱的,只怕要有一场灾祸,朱允炆这才着急跑了过来。


朱允炆见徐镔听完自己扣着桌沿半天不说话,想是事发突然,徐镔也实在是突然间拿不出个主意,于是跺跺脚说,“不说了,法子有没有容后再论,我这就再去求皇爷爷跟前求情,要打要骂要杀要剐都随他,只要先把诏狱里的几位命保住。”说罢抬脚就要走。

徐镔连忙把他拉住了,急着说道:“你刚在殿前让皇上出了口的圣旨收回,他先下正一口气没处撒,你过去可不是泼水而是浇油。”

徐镔看他额头磕头得都有些肿了,边拉他坐下边说:“你也别说这些要杀要剐的,保好了自己才能保得了别人。”

朱允炆冷静下来了就明白,若刚才真的冲出去再和朱元璋论一番,岂不是又要天翻地覆,徐镔揉着他的前额给他上药,药的凉性顺着肌理渗入,终于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放了下来:“你知道方才皇上说什么?我劝到最后,皇爷爷虽然是收回了成命,却最后拉着我的衣领跟我说,若是放着你几个叔叔,都是要同意我的,怎么就偏是你爹生了你要跟我作对。”

“怕了?”

“怎么可能,人是肯定要救的。”朱允炆想起今日殿前青砖上那泼血,自己竟是没有再怕了,故而才能救下那九十多条人命。

“那便好,”徐镔收拾着手里的药盒子,“我虽现下摸不到头脑,但是有两件事,是殿下要去做的,其一,请殿下将在诏狱中的几人底细摸清楚,这一年中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递过的折子禀帖,越详细越好,若不能拿到副本,问清楚录一份也可。”

朱允炆听他说这个:“这些我自然知道,已经着人去查了,”随即转念:“你要看?”

徐镔手指一竖,立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微微一笑说道:“我都要看,这个得皇太孙想了法子,我可不想这么早死的。这第二件,今日你这一跪,不担心文武百官不上折子求情,只是皇上的性子,上多了上少了都不可,这怎么看,看多少....殿下若是拿不定主意,可去问问你那位九江先生。他既然专精于此,定是有自己的门道,皇上的气不消,他自己也落不得好,定会尽心相助。若是能多拖些时日,我们也可多一分机会。”


往后几日,那些个副本抄本案卷,竟是慢慢堆了一床,只留了一块正方地方才能让他坐进去,徐镔当真就一字一句的这样细细看下来,困了便歪着歇会儿复又起来。只这回灾祸来得着实蹊跷突然,也是一时抓不到头绪。朱允炆心里虽急,却也知道此番惊险,看他熬得辛苦,想说陪他呆一呆,却被徐镔推着赶了出来,“你那边要是出了岔子,我这可是要遭大罪的。也不急,到底还有两日,我到定要解了这局。”

却说再探口风的时候,朱元璋气性确实消了些,只到底没松口。待得出来,李景隆只拉着他叹了一句天威难测,话里就生出了些无可奈何的意思。朱允炆被他说得气闷,知道徐镔那里还熬着,又不方便细讲,只得说了两句又一个人转回来,想着哪怕多替他关照一下吃食也好。

进屋的时候就看见他正靠这那堆卷案小憩,朱允炆一靠过去他便醒了,于是倒了杯茶给他,徐镔只喝了一口,便将脸皱成了一团。“我的殿下,徐镔虽然不才,倒也不至于有罪,怎么就要受罚了?”说着便将茶杯推到朱允炆眼前:“你快尝尝,可了不得。”

朱允炆尝了一口便明白,嘴里这茶竟是又苦又涩,虽然咽下去的回甘虽还是能品出一口茶香,但到底不是平时喝的惯的。”他晃了晃杯地儿看着汤色也和平时喝的一些雨花茶之类没有太大的分别,徐镔八成本想着一口茶栗香,结果被一口苦到清醒过来。“这可是我特意要的今年的岁供,说是用来提神颇好,看来此话不假。”

徐镔听到‘提神颇好’倒是把剩的都喝了:“罢了,我倒是信了他,只是这哪里来的茶,这味道竟然是岁供么。”

“这茶正是云南来的龙印生茶。”想到这大多都是因为前番在云南任职过受牵连的,语气便又低落下来。

徐镔盯着茶杯底上一点的碎渣子不出声,突然自己乐了,“我竟然绕了这一大圈,却漏了摆在眼前的法子不用,莫不是糊涂了。”说罢拉过朱允炆说“殿下明日,去问问你老师到底有多大的漏洞要填,我可是有天大的人情要卖他。”

说罢拉了几卷禀帖过来指给他看:“这是今年陛下因着要修寰宇通志下面人所上的禀帖,里面特意注了‘五千里余皆用之,不可一日无茶。故而私购猖獗”,又换了一卷指到,“由西北换马的茶只一百万斤,但按所定一匹上等马最多换一百二十斤算,刨去朝供的小数,真实数量实则少了好些。殿下可和李景隆一起上奏,让陛下旨设茶仓以易马,一来为了监管,二来设驿站时便可清理西南地区的一些匪乱不说,沿路收缴的私商又可省一笔。真要是顺利成了,不仅眼下的燃眉之急可解,以后有剩余的就可就地收贮,若是算的不错,短时能补了亏空,日后多换马匹应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至于最了解这一路其中内情的人…”他拍了拍身后的宗卷堆,“可不是就在诏狱里关着。只一样,我要他提杨文做副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比你我熟悉。他要是不买这个人情....”徐镔话到此处,眼中生出些傲气,“我定有另一番道理。”


待到上奏那日,徐镔从中午只扒拉了两口干饭便放了筷子,之后就靠在宫门上自己忘着天出神,直等到云都烧得红了,才看见朱允炆走过来远远地冲着他笑。徐镔只觉得憋在胸口的一团混沌终于被破开,居然下一刻就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朱允炆正坐在他床边,徐镔只着急去推他:“你不去诏狱里提人戳在这里做什么,要是你平白被你先生占光了功劳,殿下从今往后可别来跟我说话了。”

想到杨文在狱里对着自己磕的那三个头,朱允炆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我已经去过了,你从晕过去到现在,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那些卷宗...”

“早就处理完了。”


“皇上...”

“他高兴的很。”


“杨文...”

“皇上还赐了个骠骑将军的名号。”


“那....我爹....”

“你放心。”朱允炆拍了拍他:“再睡一会儿吧。”


是年三月,魏国公徐辉祖返京,待往凤阳训练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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