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君臣|建文x徐滨】顶相当看 (4-6)「-大明风华前传-」

(四)


又是一日日讲,朱允炆到散了都没看见徐镔人影,只当是他依旧跟自己别扭着,想说怎么还有人气性越磨越大的道理。结果到第二日依旧没见到人的时候才有人来报,说小徐大人病了,已派了御医去瞧,这会儿喝了药睡下了。

朱允炆没打算去瞧他,只看等着那人什么时候服软,于是只嘱咐宫人这些日子具体用了什么药,每日吃了些什么,记细些每日呈上来给他看便叫人下去了。

然而徐镔这病似乎来的颇凶,五日七日的不见好,连着朱元璋来查朱允炆功课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便答是中了暑气,一直瞧着,年纪小不应用猛药,所以褪得慢了些。朱元璋便特嘱咐了下人着意照顾着,祛暑水若是无用,便用些苏合香丸或者来复丹都可。


朱允炆去瞧的时候刚赶上徐滨小憩醒过来,披着衣服正把什么往茶壶倒,定睛一看是倒了一半汤药,自己只喝着一半。见着朱允炆之说了一句“殿下还是比我想得狠心得多啊。”又座回床上去。

“你这不见好,只为跟我赌这么一遭?”朱允炆奇了,徐镔虽然时常出人意料,但是从没做过白费力的活计。他开口便知道徐镔肯定有下文等着自己,但是又莫名觉得如果只是小孩子赌气,说不定也挺好。

“我这熬了这么多天若是就为赌个气,那也不会自己跑来趟浑水了,只一样我老实说,殿下听了便罢,你那老师我多少还疑着,只是事分大小,我现在不谈。”他伸手拽过朱允炆的手腕把他拉近了小声说,“我要演出戏,需要殿下配合,若成了,咱们心事都可了,若不成....我便明白当今圣上是什么心思,是去还是留还是血书死誓,怎么让他安心怎么来,我必不再做他想。”

朱允炆看他边说边攥着拳,用指骨顶着床沿,便知道是真的下了决心,“你尽管说,能成故然好,不能成,你也别说什么血书死誓的,到底有的是时间。”

徐镔摇了摇头,说道:“上一局我已经输了,你爷爷是当帝王的人,自然不能与旁人类同,约么已经猜着我是存着心思的。只是到底...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我不甘心。”

朱允炆心下算了算,距离徐镔入宫已然过了小半年,爷爷那边却连半点动静也没有,除非知道,要么便是认定了,只是还是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若是真被认定有什么错处,自赎依旧有机会的。”

听到他这么说,徐镔倒是乐了:“允炆哥哥,我有时候不知道你这性子是好还是不好。若是能做个富贵闲人,当然是好的,只是你还是我大明的储君,以后还是少说这些傻话。”

他这时候叫了声允炆哥哥,说的话也不是对着做皇太孙的朱允炆说的,只是想起前番争吵便笑道:“你这是揣测圣意,也是太过放肆。”

徐镔笑道:“我往后也没了‘童言无忌’的机会,现在还是赶紧多说两句。皇上要是疑定了我爹,那只能是怕我爹因着我姑母的缘故恐有二心。不论在陕西因为何事,这点在着我爹和燕王去押送那两个北元降将的时候便已盖棺定论,我往后要做的不过是好好呆着....呆一辈子罢了。”

朱允炆知他分析得半点不错,只听他这么说,心里到底是伤感,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徐镔接着说道:“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只是人心难测,我也并非知道自己三五年...十年后又是作何想,做不到的事情,今日的徐镔不会说,殿下要去坐那张椅子的,更是莫要提了。”

是啊,别说十年后,朱允炆甚至不知道他和徐镔这暂时达成的“同盟”会在两三年后如何,初见那日月下,自己张口便出的“许你可不做官”,在这人来看甚至可以说是欠了太多的担当和责任,只是他承了自己的情,才会有这几个月的信任。

“说吧,要我做什么。”

“殿下不用做什么,等明日闹出事端来,殿下只保证能将闲话传到皇上耳朵里,若因着此事皇上问起,殿下便所有事都直说,不必隐瞒。只是有一样,我听闻宫里有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便是他最后照顾的先太子的病,若是可能,可否三日后更换成这位先生?”

“你.....是.....我先前也疑过,但是后来也试着想问出些什么,只是未有结果,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徐镔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现在就有办法,只是留个后手,若是这戏不成,因着这些月如此待我,徐镔也是要帮殿下了了心愿的。”

后面一些细碎的事情两人商量了一番便都敲定了。待到第二日,他正跟黄子澄在微子那句“自靖自献”上辩得起劲儿,就听人来跑来报说“小徐大人突然发了高烧。”朱允炆心道他亏得做的出来,也不知道昨天又作践自己什么了。赶忙再细问那宫人,只道是说烧的糊涂了,正哭着喊想见爹爹。听得这么一说,方孝孺直推着他要同去看,朱允炆知道徐镔是个做戏做全的主,他把方孝孺劝下来不过是怕自己绷不住罢了。待到了徐镔的住处前,便被宫人拦下来说皇太孙进不得,万一染上病气皇上怪罪下来,怕是担不起。朱允炆故意要闹,就趁机嚷了几回,说小孩子想家,好歹有封书信也是比此刻孤伶伶好些,便拂袖推了门进了。

看见徐镔的时候便知道是真病了,头发碎着粘在额头上,正拽着被角捂了口鼻滚在床上咳个不停,估计是刚闹过一阵,地上撒的都是汤水,宫人手里那碗新的也就是刚喂了两口。他抬抬手叫人都出去,端了药碗自己坐在床沿上。徐镔见着是朱允炆,对上视线的时候连忙翻回去又咳了一阵 —— 也不知道是憋的笑还是真在咳,等缓过来了才起来乖乖就着朱允炆递过来的勺子喝了口药,待几个宫人退出去将门带上了,才叹了一句“我虽然长得不大,可也没这么丢过人,以后可是盼着别再有人提这遭。”

朱允炆又喂过去一口:“是,小徐大人过目不忘,七岁能诗,八岁晓诸子百家,九岁知天文地理,十岁就在我眼前病得撒泼,行了,快喝药吧。”

徐镔自己把碗拎过去边喝边嘟囔:“这药好苦,书上看着的时候我就说装病怎么就是个人人都爱用的办法,果真都是骗人的。”他这病真真假假闹了这些日子,原本只是偏细瘦的身型现在团在被子里人都是要没了,暑热的天气却又往里面蜷了蜷才踏实,他伸过手替徐镔将团在枕上的头发都顺开些,只觉得他烧得耳朵都红成一片,眼睑一眨一眨的要往下落却强打着精神偏要醒着,眼瞅着撑不过的当口,就听有人来报。

皇上请皇太孙到大本堂一趟。


大本堂本就是讲学之处,只因着朱允炆本不是太子,对这里的记忆是偶尔听完那些味同嚼蜡的讲学后,总免不了要挨爷爷一顿训。对他来说相比于平日习课的舒适,到这里则必是因犯了什么错了。

看内侍自己立在了门口,朱允炆自己提了口气才进去,朱元璋正托着几篇文章瞅,见他来了努努嘴让坐下。朱允炆用余光瞟眼四周,没了先生和一圈的侍讲,气氛比平日更紧张些。待自己攥得手心都出汗了,当朝皇上才仿佛是把那几篇文章看完了:“那小子真病了?”

“啊?啊………是。”他方才打了半天腹稿,突然听见朱元璋开口,一时语塞,想着徐滨刚才从被子里面捏他的手还烫着,但语气笃定地安慰自己莫要担心,便放松了下来,又回道“回皇爷爷,他烧得厉害,刚吃完药睡着发汗呢。”

“还对自己挺狠心,”朱元璋“喫”了一声,戳了戳桌上的那几篇文章,“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徐镔…聪慧异常,莫说十岁的孩子,哪怕再长十岁,能和他比肩的………罕有。”

“你自己看出来的?”朱元璋听他这么说,倒是放宽了语气。

“孙儿…孙儿不知道,徐镔未在我面前有所隐瞒,若是他有心,孙儿怕是不能看穿的。”

“哼,他倒是乖觉。”眯着眼睛看着朱允炆,也许真的一不小心,孩子就已经长成大人了,四目对着半响,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说,若没有这遭,我或许说,或许永远不告诉你。只是你要想好,是那孩子让你想知道,还是你自己想知道。”

朱元璋从案前绕下来,自己扯着凳子座在了朱允炆跟前,抓着他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面,朱允炆好久都没被爷爷这么牵着过,蓦然发觉一直英武伟岸的人如今真的老了,手背盘着蜷曲的筋脉,捏紧了就有褶皱成束地窜起来,朱允炆只觉得喉咙被什么梗着,用力张了口才说出来

“孙儿,长大了。”

朱元璋松开他,从旁边点了只香插上,望着东墙的画像,沉沉地说道:“你想好了便开口,一炷香的时间,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朱允炆觉得自己被扣压在了钟下,四面被人一下一下撞着,直到最后香灰像轰然倒塌的塔一般撒进了炉中。朱允炆迈出殿外的时候天倒是好,只阳光蒸着宫墙,脚踩着地都是软的,他强压着喉咙的腥甜撞回来的时候,徐镔还睡着,许是退了烧,没再将自己缩成一团,眉头也舒展开许多。朱允炆见未把他吵醒,就自己蹲坐在床前的脚榻上靠了会儿,忽然有人微微揪了下他的衣领,他扭过头去看,那只手就轻轻地拂着他面颊擦过去,朱允炆终于是支撑不住,把自己埋进了那人的掌心里面,小孩子的手不大,甚至还盖不住他的脸,他呜咽了半响才开口:


“我爹……………我爹他是被人毒死的。”


说罢终于痛快哭出了声。



(五)


却说前太子朱标自从陕西回来的一路都是被紧扎了车窗帘子的马车送回来的,待得进了南京城,马车换轿生沿着玄武门的宫墙绕到了半山寺脚下,复停了半日,才趁着乌云遮月被从暗道抬进了宫中。跟着回来复命的曹国公李景隆辅忽一见到圣颜竟是站也站不住,竟哭抓了朱元璋的裤腿,还是候在一边的戴元礼未得圣旨便一脚将他踹开,掰着朱标的下颌生喂下去了三丸丸药,又在内关外关、上下心包经脉并人中颅顶施十八根银针,才把命吊了回来。

虽回来了,却是一病不起。


“怪不得…………我一直在爹身边伺候,最后七日,他却怎么都不让我进去。”朱允炆小声说着,他说得疲累,头枕在床沿上,眉骨蹭着徐镔的曲起来的指节。

“爷爷说最后,爹连指甲盖都是黑的,却还拉着他的袖子求他莫要出兵…………因为给他下毒的是秦王。”

“二叔虽非跟爹一母所生,却都是奶奶一同养大的啊…………”朱允炆哭道,“爹自小待兄弟极好,相比于爷爷,倒是爹…拉扯他们更多些,爷爷说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死命拽着他的手臂,力气大得像要捏断他那把老骨头。爹跟爷爷说,于公,外患未平,这天下百姓也刚过两天安生日子,于私,此时出兵削藩,您,折腾不起了,我儿,他还小…………为了一个朱标,要天下动荡,不值得”。

朱允炆声说着终于止不住地落泪,“你知道最后爹说什么?他说若陛下定要出兵,则当立燕王为太子!”

“我还小………

那时…………我还小”

可是我那时十四岁了啊

你说,我若是能像你这般

我爹是不是能放心

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朱允炆絮絮地说着,直到最后觉得哭都哭不出,只浑身不住地抖,忽然他觉得肩膀被人拥住,

“殿下,我爹看我,也是孩子。”

徐镔刚退了烧,身上一些余汗未散,现在一颗小脑袋凉凉地贴在颈侧,终是化了这一日的闷燥,朱允炆拍了拍揽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秦王中途作乱三次,都是因着你爹手段才能平得悄无声息,后来九江先生与吏部尚书张紞揪出了些北元在朝中走动并勾结秦王的线索来...”

“那年孝慈高皇后走,回京奔丧的...秦王、周王、还有......燕王.......“徐镔将头埋在朱允炆肩上,强压着喉间的颤动:“可是我爹...他没有的....明明陛下应当知道的...”

“周王被秘密圈禁,燕王被派往陕西捉拿北元乱党以自证,你爹....因着你姑母的关系同去,他们中间追到了正在叛逃的秦王,他们眼看着追不上了,是我四叔........射了一箭,我二叔虽逃了,但是到底是重伤。”

朱允炆觉得徐镔整个人僵硬起来,有些不忍,却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往下讲:“这是其一,其二,你爹,求了蓝大将军仍在孩抱的末子一条性命....二十年后可复姓蓝。”

刚才还僵硬着的徐镔此时突然笑了,他直起身子来跪在床板上,“原来,到底是我狭隘了,若是我猜的不错,九江先生这回是奉命诛杀了秦王,将我爹之前暗留的兵马撤回,才余了许多。我爹...真正是君子所为,骂我应该,待他回来我必自请了家法跪他。先太子更是仁厚,殿下....还需宽慰些,才不负他一片苦心。”


朱允炆看他端坐在床上,初愈的消瘦身型撑着了中衣颤巍巍地晃,正如今日在大本堂内即将倾倒的香塔,他记起合着最后一缕烟,耳边是当今圣上的声音:“该说的说完了,我只再提点你几句,若是此番真能收了这个孩子,那是你的福气,若是不行,便毁了,在我也使得。他爹是个好将军,但那是打天下,做官,他不如你老师李景隆,有些事情,你得自己考虑好,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徐镔,你愿不愿意当官?”他突然开口发问。

徐镔听他猛然这么问,一时不知道缘故,正思索间便听朱允炆接着说道:“你好好在宫中呆上这些年,待到时机成熟,你若不愿,我送你出宫。”


朱允炆还蹲坐在脚榻上,此时日头落下来,夕阳一层层地撒在二人之间。他仰头望着徐镔,仿佛隔着一层薄雾金光,看寺观之中的坐像。


“我送你出宫”


他又复说了一遍。


而后他看着那像,无言,面对着他一礼再拜。


(六)


往后一段时间,朱允炆转了性子不再独爱辩经对文一道,倒是对平日里不太上心的观史与策论狠下了些功夫,莫说是平日里成日对着他的比如方孝孺黄子澄这些,并着下面来讲习的宾客学士也都一并赞他气象初现。朱元璋那儿当日之后不声不响放着这茬两个月没理,待得满园桂香浓又复散,才复又隔三差五的叫了朱允炆来近前,只是不再只盘问功课,碰上政事也并着一起让他论一番。只朱允炆觉得朱元璋惩罚手段过于严苛的时候,就会端出一套儒家仁政的大道理——他自小专于此道,后又日日受着方孝孺的熏陶,现下说起来更是一套一套比父亲朱标更一股子书生文气,直听得朱元璋吹着胡子抄了东西就要冲他砸,却又想说不定也是因为前番自己逼得过紧的原由,犹豫了半天到底是没砸出手。


后来这事被方孝孺知道了,只拿书卷敲朱允炆的头:

“你以为我为什么干在这教你读书不在前朝当官?还不是因为圣上怕他一个不小心砍了我脑袋。”

听着这句的徐镔乖乖立在方孝孺身侧给先生奉茶,一边憋笑一边补了一句“殿下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镔自打病好,第一日的早课便洋洋洒洒论了一篇“雪中芭蕉”,由此摩诘论到彼摩诘,从「景德传灯录」的雪中求法写到「师子吼菩萨品」的虚空之身,直写了三张纸都不够。朱允炆当时站在案子前边,看着方孝孺在徐镔身后一面喜得直惊一边又气得直抖,向来通身风骨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此时却在脸上开了染缸,终于是一把抽开徐镔的笔,压了声,气道:

“跪下!”

徐镔知道自己这番“自首”是惹恼了方孝孺的,“咚”地一声跪得干脆利落。

“好个略通文墨,好啊你,好学都是装的不是?先生教的你早就会了是不是?”方孝孺一把戒尺挥得生风,徐镔倒是不躲,知道这口气不发出来大约是好不了,干脆两手一摊:“请先生责罚。”

眼瞅着戒尺往下落,到底是舍不得,落在右手掌心前面的时候转了个弯落在了左掌上,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复又打了两下,才把戒尺一丢,自己拎着徐镔刚没写完的几张纸坐下喝茶。“起来吧,去戴元礼那老家伙那儿找两贴好药敷上。”其实打也没打重,何需要敷什么膏药。

朱允炆刚要拉着徐镔起身,方孝孺忽又问道:“你这笔字,师承何人啊?”徐镔这回用回了自己的字体,虽还未大成,但是隐隐一番魏碑古风已然初现,自然是与先前有大不同的。

“回先生的话,是逸庵先生詹孟举。”他不说还好,一说方孝孺一口茶直接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狠狠哼出一句“还欠着火候”,便又催着他去上药了。等出门的时候只听见方孝孺自己在屋里自言自语:“这给宫里写匾额的时候也没听过他说自己有这么个徒弟啊....”



日子复这么平静过着,朱元璋约么是心事顺了,精神气色就比上前一年好上了不少,等宫里面鞭炮开始响,竟是一晃就该过年了。腊月二十四祭了灶,朱元璋叫上朱允炆,罢了轿辇,随着性子边聊边走。今日朱元璋看着心情实在是颇为畅快,绕过了谨身殿也不休息,直接在奉天殿后身找了个台阶,爷孙俩坐了,才从怀里掏了份折子出来。头里面先奏了两件事,一件是浙江水师平了倭乱后便着人改了新型的战船,一曰海沧船,吃水七八尺可从一甲至四甲分设郎机弩枪或火器,二曰车轮舸,小巧轻便,前可抛射火球火箭,侧有机关设弓弩;第二件因着改了装备便跟着调整了编制,分下来闲的人手平调去工部修水利,如此这般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行啊,连徐辉祖那个铁疙瘩也会写信服软了。”

朱元璋拍了拍朱允炆的肩膀道。


朱允炆刚想顺着答句孙儿并未做什么,便想起寒衣节那天徐镔忽然拉着他,叫悄悄着个人去捎个口信给徐辉祖,等再问他具体说什么,徐镔却只吹着茶的浮梗摇了摇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就说我想他了”,而后接着低头研究他那卷伤寒论配针灸选注。天气已经凉了,倒是日头好的时候还能在院里面略坐坐。早间宫里面行了授衣礼,上上下下都换了夹绵的冬衣,朱允炆看他书看得专注,手指头不自觉玩着比甲上一圈的滚毛。待到有人捧了赤豆糯米甜羹过来的时候,朱允文忽而想起来今日会派人往外发些冬衣粮草给各地边防,想要捎些什么便正是时候,便嘱咐了一句汤记得趁热喝就着急出去了。

此时想来便该是因着这事,心里一暖,于是改答道:“孙儿应该的。”

“他爹差人送禀贴来的时候说前番刚过了他生辰,还带了些东西来给他,我都差人放你那里了,到底啊...还是爹疼儿子。“他拍了拍朱允文的肩膀:“前两天尚衣局说备过年的吉服,我看着那料子衬他,就叫人裁了件小的蟒衣,新绣的葫芦景补子,一会儿你给他拿过去。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己上心张罗着,别老叫爷爷给你提醒。”

赐了蟒衣,那就是以示亲贵的意思,只是朱允炆忽然听到爷爷提及徐镔生辰,想起自己刚相识那会儿问起时,被两句就拗去了别处,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只前些时候自己从寿宴出来,徐镔还备了碗寿面留灯等他,结果自己被灌死过去,第二日醒了才知道,现在想起来愧疚更多了一层。

朱元璋看着他不说话突然转了个话头:“说起来你两个生日倒是近,你也大了,过完年该给你张罗选妃的事,你爹走的早,剩我这把老骨头,合该是操心的命。”朱元璋提起早死的朱标,心理到底是过不去这个坎,语气就带了落寞。正说着各宫的炮仗开始叠着层的响,倒是适时地破了这层伤心,“罢了罢了,他爹这回派来送禀帖的居然是个佥事,问的时候说跟着打过曲靖,说起这回调整过的编制,各处都战船人员如何调配的也都答的妥当,叫做杨文,现在咱们用人的口子大,这样的你以后多留心。”

朱允炆一样一样应着,内侍找过来说各地藩王进的礼都到了,请皇上、皇太孙过去瞧瞧。


朱允炆跟着过去瞧了一圈,金银玉石宝器并着些特产其实每年都差不多,平时一两件的或许觉得精致稀罕,此时堆作一团了只显得俗气。等往文渊阁里面走的时候有人捧了一个小包说是魏国公给小徐大人的,拆开看是一墨一白两只素簪,下面是几本手抄的册子,翻了翻上面是一些个趣闻传奇,甚至是些志怪小品,朱允炆心道魏国公也是有趣,转念一想,也就是这样的爹才能养出徐镔这种奇怪的孩子。进了门,发现徐镔和方孝孺两个正一老一小两个对着捂着耳朵看一卷史记,正聊到范蠡请辞处。此处隔着院墙,虽比撷芳殿那边稍强些,但是到底还是鞭炮声吵得烦躁。朱允炆笑他们讨清净讨成这样。就拍了徐镔肩膀笑:“赶上年节也不论些吉祥话,万一神佛怪罪我可是保不了的。”

徐镔看他一眼说道:“不过是说范少伯功成身退,扁舟独往,身后却被樊川居士一句‘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惹出一段无头公案,平白扰了清净。”

“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也是报子胥之忠。范蠡因吴王杀子胥之罪,自己名叫了‘鸱夷子皮’,又怪的了谁去。”方孝孺看朱允炆进来,一把扯过拉成同盟,“佳人才子,泛太湖一叶扁舟。太孙啊,你看他小小年纪就不懂得风雅了,可怜,可怜。”边叹边摆出些为老不尊的样子来,倒是甚为少见:“待太孙开始选妃,自是知道这其中的趣味,可莫要学这个小学究。”

徐镔难得被气到跺脚:“关雎又不是没读过,谁跟您说这个了!只说范蠡因不可共乐而去已是圆满,偏要有人狗尾续貂,论不赢就推说别的,哪儿有这样当先生的道理。”

“颍水清且寂,箕山坦而夷。如今便当去,咄咄无自疑。”朱允炆站了徐镔那边。“倒确实是圆满的很了。”

“徐镔啊,你这个帮手可是个帮倒忙的,两事皆害性,一生恒苦心。可也是韩诗,”方孝孺大笑道,“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你们啊,好好悟去吧。”说罢竟自己走了。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等到方孝孺走了有有半盏茶了,徐镔还戳在那儿,朱允炆自己捡了落在地上的几卷书搁好,突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不禁哭笑不得,“大过年的你乱说什么。”

徐镔摇头复又笑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扭头对着朱允炆道:“殿下找我?”

朱允炆新说这会儿我不找你找谁去,说着便把东西递给他,“你生辰过了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上次我生辰又欠你一遭。这么攒下去可是要还不起了。”

“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任其职,尽其责”,徐镔跟着朱允炆往外走,朱允炆记起上一次他醒过闷来连忙悄声躲开人来给徐镔赔不是,就是被他舀着一勺子八宝粥回了这么一句,只是此番又借机将生辰日期的事躲了,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说,但是看徐镔颇喜欢那两只簪子,走回来一路都捏在手中把玩,便也不再往下问。

等回屋,徐镔从多宝阁上拿了个小袋子出来,只塞进朱允炆手里说了句“赔你的”就把人请出了屋,朱允炆心说认识多久了突然生出这样扭捏的做派来,打开看的时候发现是只龟游莲叶纹的茶盏,窑变出的釉色从似紫绛红的地儿至藕色的沿,想起他刚才说是“赔”的,明白过来是说初见那日惹得自己砸了的茶盅,现在赔了可能是因为冬至时候皇上着各宫都发了些银钱,东宫这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淘换了这个。原先那茶盏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因为是父亲旧时赐的,所以日日在用。他后来着人粘好了现在摆在架子上,如今要是换做这只,也算圆了前一番的因果。

朱允炆透着细碎的冰裂纹路看那釉色,他想起有人说过日本国有紫云出山,大约是这样的颜色,听说那里登之可遇仙,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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